2020年8月,我来到广西博白老鸦水麻风病康复村参加工作营。村子有四排房屋,呈四合院样式建设,房顶盖着大片黄红色的瓦片。我第一次来,见到前辈们口中的村子,感觉并不陌生。村民像盼望亲人回家一般等待着我们到来,很亲切。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大多说客家话,我既不会说也听不懂。
广西博白老鸦水康复村
工作营第二天上午进行大扫除项目,我和小伙伴负责清理厨房后背的草。正在除草时,与陈阿公一起住的伟英阿姨从房间里走出来,徘徊在院子里,又向我们这边走过来,看了看又走回房间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从房间里走出来,陆陆续续来回四五次。几分钟后,有营员跑过来告知我们,陈阿公在厕所里面摔倒了。我的心立马绷紧起来,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,但还是第一时间跑了过去。
一位营员把陈阿公抱到床上,阿公表现出一副极其慌张的样子,歪扭地坐着,用力伸手到床的那头拿药,挣扎了一会儿,使不上劲。他上身似乎失去了知觉,只用自己的力气根本坐不稳,但他仍然想用力坐起来。我进去坐在他左侧,安慰他说:“阿公,别急,没事的。”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,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,只想着让他先平静下来。我和营员坐在他左右侧,用全身能使的力气努力撑着阿公的后背,让他保持坐姿。他身体发热得厉害,我们怀疑他发烧了。我用左手拿扇子给他扇风,想让他凉快一些。营员从药箱拿来温度计,给阿公量了两次体温,都是39℃。我们把村长叫来,他询问阿公的情况,联系三轮车司机来接阿公去医院,但是司机没空。和陈阿公交流的过程中,村长表现出忧愁的神情,让我愈加担心。我们从隔壁符伯家拿来冰块帮阿公散热,在他的额头敷上润湿的毛巾。经过半个小时紧急处理,他的体温没有下降,需要尽快去镇上的医院治疗。
广西博白老鸦水康复村
老鸦水距离最近的凤山镇有10公里路,村民们都上了年纪,无法帮助陈阿公,我们决定由两位男营员骑阿公的摩托车陪他去医院。摩托车慢慢地开出去了,阿公坐在中间,后面有人扶着,我还是担心他坐不稳,又担心山路陡,车子上不去。所幸,他们三人下午都回来了。医生说陈阿公的病症是由于脑血管硬化、供血不足导致的。他退烧了,但接下来一个星期每天都要去打针。
陈阿公坐在院子里和营员里聊天。我也过去,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使劲往手臂上涂清凉油。阿公问我怎么了,我说被蚊虫咬了,涂点清凉油就好。阿公说他有蚊虫叮咬的药,比清凉油好得快,问我要不要?我还担心他身体,怕麻烦,说不用啦。他没理会我拒绝,自顾自地站起身来,回房间拿了药膏递给我。他站起来的那一刻,完全不像早上摔倒过的样子,让我有点诧异,但更多的当然是安心。我仔细掂量这瓶红色的药膏,噢,竟然还没开封。打开后,我小心翼翼地挤药膏涂在手臂上,阿公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。
之后的几天,阿公每天早上都骑摩托车去打针,每次看到他出门,我心里总会莫名担心,怕他没有足够的力气,会摔着。第三天他从医院回来,我看着他骑车进到院子,心里才放松下来,不一会儿,又听到营员说他摔倒了。他的力气不够,停车时只能下车,站着开动油门移动车,但把握不好,车快速向前,步伐跟不上,就摔倒了。我过去的时候,他已经站起来了,食指擦到地面受伤,鲜血不停地流出来。他一副很平静的样子,想继续把车停好,我们赶紧抢上前把车扶起来。一位营员拿纱布帮阿公包扎,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,叫我们用力扎紧一些。我不忍心看,很是心疼。
第二天早上阿公又如往日要去医院。我帮他把车推出来,特意看了他受伤的手,想帮他换纱布,意外地发现纱布不见了,伤口赤裸裸地露出来。我叮嘱他开慢点,注意安全。他一启动油门,我的心就牵动起来,注视着他的背影,惦记着他停车时稳不稳、摔倒了怎么办,会不会有人帮他?
陈阿公家门前的铁海棠花
陈阿公名叫陈福光,1938年出生,今年82岁了。他22岁来到老鸦水康复村,到现在已经住了60年。他有一个女儿,嫁到福建,距离太远,只能每一两年回来一次。阿公右下肢截肢,穿着假肢,走路一瘸一拐的,但他还做一些农活,种了一些菜,夏天会上山挖竹笋来吃。工作营结束的前一天,我们和村民聚餐,我和陈阿公坐同一桌。我对他说:“吃多点才有力气”,他笑了笑。
回到南宁后我打电话给村民,得知陈阿公治疗后情况良好,已经恢复得和往常一样了,我心里松了一口气。
村民老了,摔倒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,他们总是积极乐观地面对,快速地站起来。站起来,这应该是康复村老人必有的坚定意志了。在很多时候,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一个帮扶的角色,站起来的那一股力气源自于他们自己。
本文是ME创新计划·家工作营麻风病康复者故事记录与拍摄项目收集的故事。
作者:邓菲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