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伯几次过来营房,先问我有没有吃饭,然后分别拿来:1袋苹果;1袋芝麻糖;4包豆奶;3个月饼,说自己还有2个。
我统统拒绝,他说:“那你们渴了饿了怎么办?”把东西放在我桌上就跑掉。我没办法,还回去显得太生分了,虽然我和他也不熟。虽然骗梁伯说吃过早餐了,但我肚子还是空空的,掰开一个散装的“五仁” 月饼,只看到有些芝麻花生,尝一口,甜,这不就是一个糖饼嘛。
他又拿来半个柚子。这次我有办法拒绝了,我们桌子上也有半个柚子。送礼失败,他有些失望的样子,不吭声走了。
扶绥亭凉康复村
梁伯住在广西亭凉医院(康复村),在来这里之前,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。他是广西龙州县上龙乡人,以前住在龙州陇港康复村,后来迁到亭凉。在陇港,黄叔常常提起梁伯,说他每年会回来一趟,和他喝酒叙旧。是了,他们两个都爱喝酒得很,和廖叔、村长凑一桌,炒上几个菜,能聊到很晚。我很快就见识到了梁伯的酒瘾。
中午,我端着一碗鸡蛋粥去村民家晃荡,梁伯正在厨房里忙活,问我要不要吃豆腐,我进去一看,热乎的豆腐刚出锅。他又拿出一小盘虾,说昨天买的,“很香”,暗示我要多吃一点。趁我去拿手机拍照,他不停往我碗里夹虾,还多搬一张椅子,我顺势坐下。就着一碗豆腐、几只虾,配一杯酒,几分钟吃完,就是他的一顿午餐。菜很咸,我跟他说少放盐,要预防高血压。他说放心,血压不高。
晚上他炒了田鸡,叫我去吃饭,“多吃菜,我少放盐了,不咸。”他每天喝3杯酒,一共6两,“老了,心里有数,想多喝也喝不得了。”他的酒是泡过中药的,我去看药酒瓶,里面有冬虫夏草、党参、人参。他叫我喝点,推辞不掉,我便尝一口,有点甜,是药草的味道。他又接了半杯酒,说今晚破例,喝3两。
梁伯的午餐:一杯酒、一碗豆腐、几只虾
梁伯三十多岁患上麻风病,那时他已经结婚,养育有一个儿子。在龙州陇港治愈后,他回家住了十来年,后来又来到康复村。他手脚好,看不出来患过麻风病,我问他想不想家?“不想,我住得越远越好,如果当初去广东更好。”虽然现在人们不害怕麻风病了,但是会在背后说他不好,为了家人正常生活,他不再出现在家乡。每年春节,家里人来亭凉看望他。
有几年,梁伯帮忙护理村民,后来参与院区房子修缮工作。现在他83岁,不工作了,但还种一些玉米,和村民覃阿姨一起养有二十多只鸡。他们每半年分成一次,可以拿到一两千块钱。今年疫情影响,鸡的价格便宜,他就继续养着,也不着愁卖。“有17条是母鸡,生了鸡蛋拿到柳桥卖,一块钱一个,买玉米回来够养活它们自己。”
梁伯的住房
早些年梁伯打了很多枚金戒指,那时候金价还便宜,一个戒指只要两百九十多块。他把弟弟妹妹叫来:“以前家里穷,没什么给你们,现在一人一个戒指,我完成爸爸妈妈交给我的任务了,你自己找吃了。”后来金戒指涨价到两千多,他还买,分给孙媳妇、覃阿姨以及覃阿姨女儿各一个,因为“她女儿也每年来看我”。
覃阿姨洗衣服的时候手太滑,戒指掉了冲到厕所里,而梁伯上山工作也遗失两枚戒指,“覃阿姨笨蛋,我也是笨蛋,哈哈哈……”后来他不打戒指了,有钱攒着花,也不存银行。村民们不习惯把钱存在银行里,大多是拿在手上, 买卖东西都要用到现金。“老了存银行拿不出来。”聊着聊着他开柜子掏出钱,一小叠百元钞,不厚,约摸二三十张。我说也不多嘛,他说别的地方还藏了一些。这些钱他不打算给家里,等老了走不动,还很多地方用得着。
有一次回龙州陇港喝酒,梁伯和廖叔商量说如果有辆电瓶三轮车就好了,想上街就上街,想回家就回家,“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梦想。”
他们的“梦想”实现了,两个人都买了三轮车。如果你在亭凉看到有辆三轮车在村里转来转去,基本上就是梁伯了,问他做什么,他说:“没事做,开车去玩。”营员们到村里要搬运生活物资,他总是热情地开车送一程,给他车费,他是万万不会要的。不过梁伯的车总是看起来比廖叔的新,因为这是他的第3辆电车了。每隔一两年,电车老旧,一开就咔咔响,电力也不足了,他就拿去以旧换新,补上两三千块钱开回来一辆新的,因为“新车好开,又好看”。
梁伯经常开着三轮车到柳桥镇,帮其他村民带一些东西,买肉、糖饼、包子、烟酒等,也拿一些东西回来卖。当然不是无偿的,村民会多给他五毛一块作为酬谢,他全部拿来买吃的。“我想吃什么就去街上买,吃东西都不要钱的。”
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靠劳动换吃的。家里没油了,他去村里找农户买猪杀了卖。那时候没有称,要靠眼力估算一头猪有多少肉、值多少钱,双方协商好了,他就拿去杀。“眼神要够利,看输了就不得钱,帮人家走路、卖肉了。”他在下班时间摆摊卖猪肉,比市场价便宜一些,很快就卖够本钱收摊,剩下的分给家人吃,不用花一分钱。说到这里,他有些自豪,“要有本事才可以哦。”他也帮人杀牛,在九十年代一天能赚十几块。杀猪杀牛的本事,是他从十五岁开始劳作慢慢学到的。
梁伯帮营员运送生活物资
我离开村子前一天,梁伯买了虾、豆腐、烧鸭,说晚上一起吃饭。他把中药酒瓶也搬来,这么劝我们酒:“喝一点嘛,人醉酒不醉。”“什么多了都醉,吃饭多就醉饭,睡不着,也坐不住。”哈哈哈好像说得没错。我们陪他喝几口,他很开心。
第二天是街日,梁伯说中秋节过了,有减价的月饼,他去买来再卖给村民吃。“有些人不舍得买贵的,要吃便宜的。他们存了钱不舍得花,给别人花,笨蛋。”调侃村民的语气,和调侃自己一样。
我跟着他的车出村,村子的景色缓缓地离开我的视线。有一段路还没修好,坑坑洼洼的,他开得特别慢。有其他村民也上街,都是开摩托车,逐一超过我们。这一路花了1个小时,我看地图,全程10km。
到了柳桥镇,他说要去超市买吃的,问我吃什么,我不吭声。“吃不吃开心果?”我说“不要”,低头一看开心果100g要13.5元,我自己都舍不得买呢。于是他决定了就买一包开心果,塞到我包里。他逛两圈菜市场,没有买到减价的月饼,买了一些肉,一个人回村子了。
开心果
我进村几次,和梁伯的接触一直不多,他的热情让我觉得惊喜与感动。从前辈口中得知,从2007年工作营第一次在龙州陇港开展,梁伯就一直很欢迎我们,我想他本身就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吧。在点点滴滴的交流中,我看到梁伯乐观又有趣,他是我康复村遇到的一个大开心果。
作者:倪宇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