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0月,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工作营,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老范。参营前一晚我激动得失眠,对即将到来的行程充满期待。第二天出发去湖北仙桃排湖工作营的路上,我却将自己的行李落在了前往车站的大巴上,接着又坐过站,与参营的小伙伴们走散。碰上国庆的人潮,费劲周折才重新买到去仙桃市的车票。几番折腾,终于到镇上,坐上了营员来接我们的小电驴,前往康复村。
天色已晚,一路蛙鸣,村里的老人都该休息了,我早已有些疲惫,想想即将面对陌生环境,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和忐忑。快到村口时,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,拖着有些跛的左腿,蹒跚地向我们挥手走来。他一把牵住了我的手,我看到他弯曲畸形的手指,有些费力地攥着我,吐词有些模糊又急切地说,“你们都回来了。终于回来了。你就是那个坐过站,丢了衣服的新营员吧?你叫什么名字?一路上累不累呀?来这里遭罪了哟。饿了吧,还没吃饭吧?走走走,快去食堂吃饭……”原来有个爷爷一直在等我们。在他热情的寒暄中我也逐渐平静愉悦起来。
范爷爷
老范名叫范世玉,出生于1947年。二十岁左右便来到了康复村,没有结婚,无儿无女。他有个哥哥,哥哥家境殷实,儿孙满堂,家人虽都住在外地,但对他挺照顾,逢年过节就会来看望。住在分配的二三十平的房间里,老范有着不少物件却十分干净整洁。地面总是十分清洁没什么灰。映入眼帘的床上,被子整齐的叠放着。桌椅、冰箱、橱柜、衣柜井然有序地排列。床前的桌上有台款式较新的电视机,屋里也装上了空调。老范的经济生活在康复村里算过得不错。他因为麻风病后遗症截了左腿,装了义肢,双手的手指畸形弯曲,舌头也有些萎缩,有时会吐词不清,但衣着朴素得体,面容也十分和蔼可亲。
他喜欢营员们,每次我们来参营时,总说:“范爷爷什么都不缺,就希望你们常来。”每次工作营结束,他总是舍不得我们走,搂着我们问:“以后还来不来参营?”我们回去后,他常常给我们打电话,又说:“你们好好工作学习,不要惦念这里。”营员们也非常喜欢他,喜欢去他家坐坐,随意地躺在那张整洁的床上;喜欢把私人物品放在老范家交由他保管;喜欢用他门前的水池,早晨去那里洗漱……
范爷爷做扫帚
一个夏日,闷热闷热的。由于前一晚通宵聊天,我拖着困乏的身子来到老范家,和他一起看电视拉家常。看着看着,我的眼珠子就开始打转,头也开始前后摇晃。老范看见我的样子,笑着说:“昨晚肯定玩得很晚吧,就在我这睡一会吧。”我使劲撑开疲惫的眼睛,看着老范,摇了摇头,心想我可是老营员,不是第一次参营了,被其他营员看见不太好。我挣扎着撑着眼皮,不知过了多久,只感觉电视机和老范的说话声越来越模糊,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。就这样,我在他家睡着了。当我醒来时,房间里没有人,开着空调,门掩着,窗外的椅子上,有一位老人坐着,是老范。我起床,打开门走出来,不好意思地对他说:“范爷爷,我睡着了。”他瞧见我,像个孩子似的,对我说:“你放心吧,我在门外守着呢,没有人知道你在里面睡觉,有人来,我都把他们赶走了呢。”我很惊讶,这么热的天,老范就坐在外面,“您一直坐外面帮我守着?”“是的是的,范爷爷可懂了,你们有规矩,家访时间不能睡觉,你放心,没人知道!”老范向我露出得意的笑容。我看着老范,眼里有点涩涩的。
老范在我心里就是暖暖的阳光,一束开朗活泼、主动热情,又处处为我们着想的阳光。然而有一段日子,他左腿的义肢和皮肤摩擦,导致左腿截肢部位骨头裸露,开始发炎疼痛,不得不坐上了轮椅。那段时间,村子里也有几位老人因为病痛的折磨相继离世,活着的老人们言语里不时透露着对人世间苦处的无奈和心里的悲凉。老范也是,经常和我们开玩笑说,“范爷爷是个废人。”“范爷爷活不久了。”听着这些言语,我不知所措,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。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手织的向日葵,买了一朵,访村时给老范带去,希望他不要太消沉。我递上向日葵,“范爷爷,给你一朵向日葵,这个向日葵是不会凋谢和褪色的。”老范接到手中,搂着我说:“范爷爷很喜欢!向日葵像你们,阳光灿烂!”他拿到手中观摩了一会,口中念叨着喜欢,将它插进了营员们做的花篓子里。有些话我没有当老范面说出口,但我们如果是向日葵,老范你就是阳光,向日葵需要阳光,阳光可不能被乌云一直遮住呀。
湖北仙桃排湖康复村
转眼和老范相识6年了。2019年8月老范换了个新手机,营员们帮他下载了微信,那天他可高兴了,挨一挨二的和营员们发视频聊天,说以后就可以常常看到我们了。9月6日我参加市里组织的庆祝祖国70华诞红歌合唱比赛,我想,老范喜欢听歌,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肯定喜欢,给他发去视频,可怎么也没人接。第二天我打电话,过了很久,老范接了电话,说他摔了一跤不舒服,然后就一直和我道谢,连说了好几次谢谢,便着急地把电话挂了。9月10日,老范因为忍受不了瘫痪在床的病痛折磨,选择离开人世。他的向日葵们,放下工作和学习奔赴了他的葬礼。来到村子,葬礼上,向爷爷动容地对我说:“范爷爷人好,摔倒后,他在外面村子的一个朋友来照顾他,他不愿被照顾,瘫在床上太难受了,他去天堂享福去了。”
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,老范,我有点想你。
本文是ME创新计划·家工作营麻风病康复者故事记录与拍摄项目收集的故事。
作者:刘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