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梦笛,来。”
老范咧了咧嘴,慢慢向我伸出手。眼里满是期盼。
那是他召唤营员的一贯方式。
九月中旬,营前考察,我第一次来到仙桃排湖康复村,对村子里的一切,对老范,都感到陌生。只是听小伙伴说,老范是万能的。我们在他家里可以吹头发,睡觉,甚至做饭。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好奇。
在村里只待了一天,第二天我们便要离开。老范早早为我们找好了车。
老范住在村口,接我们的车就停在他屋门口。
“我们走啦!”我朝他挥挥手。老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。那眼中,似有踌躇,又有殷切。
“来,抱抱……”
老范说。他突然张来双臂,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,老范腿不好,走得很吃力。我惊住了,但还是下意识地向他走去,扑进他怀里。被他一把搂住。
生平第一次有老人向我求抱。扑进他怀里那一刻,我眼圈就红了。
十月国庆营,再一次来排湖。
老范总是带着天生的亲近感。
每日早上打招呼,每有营员走过他身边,他都会主动伸出手去捏捏营员的手。话不多,却总能有特殊的方式让前来的营员放松下来。因此,他跟前总会聚集很多营员,叽叽喳喳地坐在他身边说话,他便安静的笑着。营员安静了,他说句什么话,营员们又灿烂的笑起来。
我越发好奇起来,但太过于害羞,他那儿热闹的时候,我便躲远了。心想,老范身边总有这么多孩子,少我一个也没事。
谁知,所有的营员,老范都惦记着。谁来没来过,他心里亮堂着呢。
有一个项目,将我“分”给老范。这次就我一个在他旁边。老范一脸不高兴,“天天看到你在我门口转悠,怎么就是不停下来。”
“天天看到我,怎么就是不叫我停下来。”我心里暗暗吃惊,胡闹着回了一句,嘟起嘴,眼梢都在笑。
老范也笑了。伸出手,说:“梦笛,来。”
他把我拉到他旁边坐下。坐在他屋旁的长条椅上。
起初是很沉默的。
老范家旁边住了一对老夫妻,一个营员正在那边聊天。老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地和那个营员唠个没完。
“你看,你看他们,怎么就是话多!”老范眉毛皱起来,埋怨那对夫妻,就像个小孩子被别人抢了玩具。
我哭笑不得,“话多不好嘛?他们聊得这么欢。”
“不好。我才不会说这么多话。来,抱抱……”
老范的手臂慢慢从后面环绕过来,把我紧紧箍住,似乎怕我突然跑了。
他的手还不安分,又一把抓住我的手,轻轻摩挲着。他的手变形的很严重,指头朝里勾,指甲也剪不了,有些尖利。
我彻底被“控制”了,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。头一偏,靠在他肩上。
确实不需要说什么话的。
然而老范絮絮地说起来。大多是之前营员的故事。
“小乔长得可帅了……”
“芳芳和小胖在一起咯……”
“我刚刚给一凡打了电话……”
“老范,我的电话您都没存?哼,不开心了。”我假装生气说。
“不可能没存的。不信你自己找。”
他拿出手机让我翻电话薄。没过多久,我就翻到了自己的名字。我竟然都不记得来存过号码,有些尴尬。
“哈哈,傻孙女哟,电话都不存,我怎么可能让你走哟!”
老范头一偏,我们脸贴着脸了。他轻轻摇晃着脑袋,摩擦着我的脸。我眼睛一斜,正对上老范小小的眼睛,那里面有着深深的笑意。
后来才知道,人多的时候,老范就爱握握营员的手;人少,或者在面对一些害羞的营员,老范会故意表现得像个孩子似的,并采取“求抱”的方式,和营员亲近起来。
我本是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密接触的,而此刻,竟也能慢慢享受了。一种来自年老者的慈爱的温暖,开始荡漾开来。
“你听,那边那两个,还在拉着营员说。有啥好说的!天天问人家打哪来的!”旁边的爷爷奶奶的声音又传过来,老范苍老的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天真的怒气。我笑着,没搭话。
我把腿也搬上条椅来,上身全倚在老范身上。老范像个软绵绵的枕头,还带着三十七度的温热。
老范的嘴巴停了下来,他又开始用头蹭我的头。
我嘿嘿笑起来。
村口听得见清风拂过的声响。天地静下来,时间慢下来,感觉世界像一杯慢慢沉淀的水,那些灰尘沉到杯底,它变得澄澈透明。高大的水杉树滴滴答答掉着毛发,秋天快到了。
七号临行,所有人都像浸了水,情绪低迷。相对无言,我们默默的走出了村。
路上只听得见沉闷的脚步声。
突然听到一个营员惊喜的声音:“老范?!”
我惊讶地回头,看到老范正骑着电动车,追着我们的步子。离我们稍微远一点,他便满脸焦急;稍微近一点,他就咧嘴傻笑。车速总是比人快,老范骑骑停停,直到把我们送到镇上的公交车站。
人潮汹涌,或者是热泪汹涌。上了公交车,发了疯地看窗户,却找不到老范的身影了。
老范,回家吧。
过不久,我们就回JIA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