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隆伯,名字叫戚观隆,是黄坡中山县人,已经忘了自己的出生年月,只隐约记得自己已经80多岁。
大寿伯说村子里文化最高的是观隆伯,还笑说观隆伯是文武状元,说的是观隆伯文化高,而且会做木工。
观隆伯小时候父亲是富裕中农,家里有田因此有钱供其读私塾。8岁开始上私塾,村子里请不起先生,只好到隔壁村去。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,甚是宝贵,父母不放心他独自上学,找了两个穷人家的哥哥陪着,除了每年150斤谷子作为学费,还要给两位哥哥每人30斤谷子作为陪读费。村子里两三百人,只有他有文化。如果不患病,父亲计划是让他继续读下去,然后学习算命。虽然算命不能赚钱,但也算是朝穷晚富,能养家糊口。可惜,观隆十几岁的时候患上麻风病,右手开始萎缩弯曲,到51年的时候就没有继续读书了。
民国38年,即1949年,中国解放了。地主、富农的土地都被没收,观隆家是中农,田地还是归自己,但后来田地干旱种不出东西,父母也有病,自此家道中落。观隆伯说起的时候,语气中还带着责怪自己命运不好,拖累家庭的意思。刚患病的时候还没有治病的药,到50年代末,政府逐个公社收治麻风病人,观隆伯被带到黄坡的麻风病院。当时那里有两三千人,也有了医生,便开始接受治疗。观隆伯一边耕田干活一边治病,最后在黄坡麻风病院治好了麻风病。
那后来是怎么来到土光村的呢?观隆伯并没有在黄坡的麻风病村里终老,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,68年,麻风病院周围嫌弃麻风病人的群众进村驱赶病人。倘若不离开,群众就开始打砸,最后,当初规模浩大的麻风病院被驱逐殆尽。观隆伯被迫回到自己的村子,以耕田为生。村里有害怕麻风病的人,见到观隆伯,远远地就不敢靠近,有的在路上见着就绕别的巷子走。观隆伯说:“我们这些人(麻风病康复者)理发都是要自己动手的,我自己也有理发的铲子,出去集市没人敢帮你理发。到71年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帮你治病,没有卫生院,唯有自己学。在泗安学了几年,自己开中药吃。”
71年,省办的泗安医院在吴川收留112位麻风病患者,因为有相熟的医生帮忙,本来不符合条件的观隆伯也得到机会前往泗安。入泗安医院是观隆伯人生的一个转折。
这件事情说起来连观隆伯自己也觉得神奇。观隆伯在泗安的时候遇到一位老者,广州人士,以前是收废品为生,收到几本药书,没有封面,书名已难以考究,他拿到药书之后就抄写,读熟,以此行医。而观隆伯也是如此的向老者借书、抄写,读熟,之后又自己买书来研究。在说起自己学医的经历时,观隆伯不断地重复,学医并非简单事,学医四十年经过很多的曲折艰苦,而且没有学问是看不懂医书,因为医书上很多都是古文,他边说还边绘声绘色地说出古文语言中的奥妙所在。观隆伯对自己的学问颇为自豪,这是他继续深造研究医术的原因之一,最为重要的是,在那个连人民医院都不肯医治麻风病康复者的年代,能自医是极强的本事。
观隆伯一边学医,一边给自己开药治病,通过这样研究医术、实践来学习。4年后,观隆伯的脚患治好了,便被送回家乡。
本来是耕田为生的观隆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不能继续耕作,他又开始自学做木工,靠做木工和行医来维持生活。这样,周围的生活开始不一样了,原来躲着他的村民开始跟他接近。观隆伯做的家具物美价廉,村子里需要家具的会让他帮忙做;当时还没有医保,到医院就医花费多,一般穷人家生病都不去医院,而观隆伯仅仅两元的诊治费还是普通家庭可以承受的。观隆伯说:“有的给两三块,有的没有给,就是义务的,给的就要,不给的就不要,有的实在没钱的怎么收钱呢?也算是做好事吧。”救自己同时也可以救别人,这是观隆伯对自己学医的评价。
观隆伯在家里待了几年,后来年纪渐渐大了,家里也没有亲人,81年时就托隔壁村的同学帮忙把户口迁到土光村,希望在康复村里老来相互也有个照应,只是也会感叹如果自己还有劳动能力就不会沦落到村子里,在外面靠做木工和行医也可以养过自己,如今村子里人越来越少,孤孤零零,唯有有学生过来跟他聊天的时候才能得到一点慰藉。
他的床头放着一些小本子,其中一个就记着一些病历,哪一位学生什么时候来到村子,什么时候找到他,有什么病,他都记在本子里,还惦记着学生是否还在喝中药。听说他的治痘药方很灵验,有慕名而来的学生,也有的是为同学求的,但观隆伯会要求亲自诊治对症下药,不随便开药方。现在有了医保后,已经极少有人过来求医。后来观隆伯得了失眠症,医院的医生说是因为研究医书、作诗而伤神的缘故,于是观隆伯也减少了看医书的时间,只是偶尔翻一翻。在聊天过程中,看我对其学医的故事感兴趣,也试探性地问我要不要学医。
观隆伯有抱怨过命运吗?“十年倒霉九年,如果不是患病的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。”观隆伯这样形容说。
观隆伯有些惊讶于我与他的聊天内容,他说,经常有学生在他这里聊天,因为村子里没几个有学识懂世故可以聊天的村民,但像我这样探讨往事的是极少的。我与他解释了我希望记录他的故事的想法,他说,以前这些人(麻风病康复者)死的死,生的生,埋的埋,有什么记录的?只有在政府里的官员才有记录的。再过一段时间就没有这些村子了,谁会知道(关于麻风病康复村的故事)。但后来,观隆伯变得愿意跟我聊得更多。
笔者最近两次到土光村,观隆伯两次问到同样的问题,外面篮球架上长出来的是什么?他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电线杆爬到篮球架上的植物,不知何时而生也不知为何而生在此处。观隆伯甚是好奇,想必已经问了很多学生了,但没有人能给他解答,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不起眼的生物。